“他们两人救了垂危的畸零山，复我神力，有大恩于我。”山神凝视远方抱着睿颖遗体的阿凯，沉吟片刻。“此时尸身未腐，你我连手，能起死回生否？”

坟山土地叹气摇头，“李家少爷帮过我的忙，且泽及九泉，我也想救那位小姑娘，本想以她牺牲一己拯救数千人命的的无量功德，向掌管生死的泰山府君大人讨个情，结果却遍寻不着她的魂魄。没有魂魄，就没办法让她还阳，我才会这么苦恼啊！”

“人死魂归地府，为什么会找不到魂魄？”畸零山神大为诧异。

坟山土地看着贯穿睿颖的异族兵器，双眉紧皱，状甚不忍。“我在想，会不会是魂飞魄散了？您看她身上那把短刃，堕神佩刀，非比寻常啊！”

“那是……当日斩断妖刀的神器！”畸零山神在看清楚之后，顿感绝望。“难道……真的没办法了吗？”

她感觉自己在黑暗深渊中不断下坠。

“……君……霞君……”

一只温柔而有力的手拉了自己一把，将自己带离无尽深渊。

耳边响起的熟悉嗓音让她霍然睁开双眼。

身侧一个穿着华丽袍服、手持横笛的人箕踞而坐，正是日祈宫。

他伸手轻抚她左脸的伤疤，眼底含着笑意。

“是你……”她想起身，却因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烈疼痛而动弹不得，只能勉强转头看看四周。只见自己浑身是血地躺在河畔的彼岸花海中，随风飘零的红色花瓣不时落在身上，几乎将她掩没。

红雾弥漫的河川敻无边际，静静地流向彼方。

“这里……就是三途川吗？”

遍地盛开着曼珠沙华、相传是人死后的必经之处……她意识到自己已然身亡的事实，心里有些哀伤，但更多的是舍不下的牵挂。

阿凯现在不知道怎么了？

“这是我的神域。”他看着她，有如彼岸花般艳红的薄唇微勾，低眉浅笑。“竟和那些虺蜴为心、豺狼成性的人订立誓约，并率尔自戕，你不怕它们背信弃约？”

睿颖咳了几下，大量鲜血自口中涌出，濡湿了覆盖在身上的落花。

她缓缓拭去唇边残血，莞尔说道：“我以你作为见证，死在『日祈宫宗正』刀下，它们若毁约，你不会坐视不管的。”

日祈宫宗正微愣，俊脸变了神色。“我赋予你的洞悉天地神灵之能真是讨人厌呢，连我也算计了。”他说着，轻轻一笑，似乎不以为忤。

“谢谢你赐予我的能力，虽然我爷爷说那是一种诅咒，千方百计要消除它，但那种能力终究帮了我，让防空洞的怨灵得以放下仇恨和怨念。”

“为了消除它们的怨念，牺牲自己，值得吗？”

“只要阿凯平安无事，值得。”

对她来说，怨灵的仇恨、村民的性命，都是其次，在生命的最后，她唯一的念头只有保住阿凯而已。

“呵。如今有何打算？”

“我已经死了，还能有什么打算？”睿颖不禁苦笑。

“随我四处游历吧！”日祈宫拿起随身佩带的横笛，在修长的指尖轻舞旋弄。“你既以御神体自戕，魂魄已归我所有，我可以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。”

睿颖按住胸前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，忍痛坐了起来，“我想去……看看阿凯，你能帮我吗？”

“幽明两隔，看着他又能如何？不若跟在我身边，超脱生死，灵魂不灭。”

“我不想永生不灭，我只想远远的看着他就好了，直到我魂飞魄散的时候。”

她的双亲不需要她这个女儿，而对她有养育之恩的二姑妈自己儿女成群，将来也不需要她来奉养天年，她是个无牵无挂的人，若说对人世有什么残念，那就是未能亲眼看到阿凯解除神誓、离开那个困住他二十几年的村子。好希望阿凯能够自由，不要再受她牵累……

日祈宫以手指旋舞横笛的动作戛然而止。

“可以答应我吗？”流着血泪的双眼殷殷望着他。

他低眸沉吟许久，将横笛递到她手上，“……我一直记得那年的横笛一曲睿颖，再为我吹奏一阕吧！”

夜幕降临，神色惨沮的钧皓在阿凯身后一棵黄花树下现形。

睿颖的死让他悲恸了很久，但转念一想，如果小雨死后魂魄滞留人间，像他一样当个自由自在、无拘无束的幽灵似乎也不错。

可是他四处都找不到她的魂魄。他去过阿凯家，也去过她以前住的深山别墅，上穷碧落下黄泉，始终一无所获。

小雨到底跑去哪里了？

看着阿凯紧抱睿颖遗体不肯放开的样子，钧皓心里一阵难过。

还是再找找看好了！

他揉揉因泪水泛滥而视线模糊的双眼，转身前往防空洞。

钧皓来了又走、承羽和李松平等人何时离开，阿凯全然没有注意，等他再次抬头，已是一轮明月在天。

皎如明镜的皓月高悬，笼罩在银色月光中的夕雾被夜风吹动，有如流霜飞霰，朦胧了大湖彼岸的连绵山影。

“『风月同天』……你现在也看着相同的月亮吗？小雨……”

她温顺地躺在他怀里，一如生前的样子，却再也无法响应他，一生流血不流泪的阿凯不禁抱着睿颖的遗体痛哭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一阵带着奇异香气的微风袭至，像一只手掌般轻拂过他的肩头，他不由得抬头一看，前方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亭亭立在缥缈如纱的雾气中，身穿袍服、头戴乌帽，是妖刀之神。

他眼似新月，绯红如樱的唇瓣微扬。

“……君……还给你了喔……”温柔的嗓音被湖风吹散，仅闻只字词组。

还给他什么？阿凯正想问清楚，忽见妖刀之神朝睿颖的尸身伸出右手，一把胁差瞬间出现在他掌上。

那是！小雨自戕的短刀！

他震惊地低头审视怀中的尸身，贯穿左胸的刀刃已然不见，原本鲜血犹殷的伤口也无影无踪，细嫩白皙的肌肤柔若凝脂，就像从未受过伤那样。

“是你救了小雨？”

曾经名为日祈宫宗正的妖神嫣然一笑，袖端轻扬，转瞬消失在月色中。

睿颖悠悠醒转，在阿凯怀中轻轻蠕动着，一睁眼看见他的脸，她便开心地笑了。

“阿凯。”她一如往常轻唤他的名字，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。

“小雨！”看到复苏的小雨容光焕发、笑颜如昔，他简直不敢相信。“你……你没死？”

“原本应该是死了，但我不放心留下你一个人，日祈宫大人就把我的魂魄还给我了。现在防空洞的诅咒已经解除，你的责任结束了，我们快去求帝君撤除神誓，这样你就自由了，不用再当乩身，可以离开村子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……”

阿凯为她承受磨难太久、牺牲太多，如今防空洞的威胁既已消弭，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立刻冲回崇德宫恳求帝君解除神誓，让他恢复自由之身。

于是她试图起身，阿凯的双臂却更加用力地搂住她，几乎使她无法动弹。

“阿凯？”她不解地抬头看着他。“怎么了？我们先回崇德宫……”

“那些不重要，我只想一直抱着你。”

近似祈求的语气让睿颖不忍抗拒，她柔顺地委身入怀，侧脸偎在他胸前，静静倾听他的心跳。

那怦然悸动的声响令她微微一愣，眼中顿时闪过惊诧且难以置信的神情，既而若有所悟，泪盈于睫，唇边却不禁浮现一抹洋溢幸福的微笑。

“阿凯……真是个傻瓜……”睿颖蓦然伸手环抱着他。

群峰深处传来阵阵横笛声，缠绵柔婉的音色交织着湖畔亘古的月光，映照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。

山村的故事到此结束了，而他们要走的路还很长。